来源:陕西理想信念教育研究院 发布时间:2020/3/17 14:23:01
中国民主建国会的创始人黄炎培先生,在抗日战争时,我读中小学阶段,就知道他的大名。他是一位令人景仰的人物,他提倡兴办职业教育,关心社会就业,发表过很多文章和演说,我常从报刊上读到过。他与办《生活周刊》的邹韬奋先生是很要好的朋友。韬奋的书,我也穷搜博览,读过很多。
黄炎培字任之,1878年出生于川沙(今属上海市),清末举人,同盟会会员。辛亥革命后任江苏省教育司司长,江苏省议会议员等职。1915年赴美考察,回国后在上海创立中华职业教育社,任理事长。抗战期间他与邹韬奋等爱国民主人士同任国民参政员。1941年参与发起筹组中国民主政团同盟。1945年7月1日至5日,为促成国共双方恢复商谈,促成团结,造出和谐的空气,他与褚辅成、冷僪、左舜生、傅斯年、章伯钧等五人,离重庆飞延安,往返五天。受到了毛泽东、朱德、林祖涵、吴玉章、周恩来等接见和热烈欢迎。
延安归来后,他发表了《延安归来答客问》、《延安五日记》等重要文章,同年7月编印成《延安归来》一书,由国讯书店出版。我读这本书后,给我印象最深的是黄炎培和毛泽东的一段精辟的对话。当访问既毕,毛泽东问他感想怎样?黄炎培作了如下对答:“我生六十多年,耳闻的不说,所亲眼看到的,真所谓‘其兴也浡焉,其亡也勿焉’。一人,一家,一团体,一地方,乃至一国,不少单位都没有能跳出这周期率的支配力。大凡初时聚精会神,没有一事不用心,没有一人不买力,也许那时艰难困苦,只有从万死中觅取一生,既而环境渐渐好转了,精神也就渐渐放下了。有的因为历时长久,自然也惰性发作,由少数演为多数,到风气养成,虽有大力,无法扭转,并且无法补救。也有为了区域一步步扩大了,它的扩大,有的出于自然发展,有的为功业欲所驱使,强求发展,到干部人才渐见竭蹶,艰于应付的时候,环境倒越加复杂起来了,控制力不免趋于薄弱了。一部历史,政怠宦成的也有,人亡政息的也有,求荣取辱的也有。总之没有能跳出这周期率。中共诸君从过去到现在,我略略了解的了。就是希望找出一条新路,来跳出这周期率的支配。
毛泽东答:“我们已经找到新路,我们能跳出这周期率。这条新路,就是民主。只有让人民来监督政府,政府才不敢松懈。只有人人起来负责,才不会人亡政息。”
笔者体会到:黄炎培先生语重心长提出这周期率支配问题,是观今鉴古,综览中外古今无数王朝、世家的兴衰得出来的规律,通过访问延安,郑重地提出这个问题向毛泽东请教,如何“找出一条新路,来跳出这周期率的支配”,真是大彻大悟很有见地的。对毛泽东的回答黄先生听了也是很赞赏的。黄先生想:“毛泽东的话是对的。只有大政方针决之于公众,个人功业欲才不会发生。只有把每一地方的事,公之于每一地方的人,才能使地地得人,人人得事。把民主来打破这个周期率,怕是有效的。”然而,民主二字要真正地实现,也往往不是那么不容易的。有的领导人要接受与自己相抵触的意见,甚至听不进耳。黄炎培先生作为民主建国会的一个党魁,他遇事敢于直言,据说在大跃进年代,他向毛主席进谏,有几次就争得面红耳赤呢!
黄炎培先生1949年出席中国人民政治协商会议第一届全体会议。建国后任中央人民政府委员,政务院副总理兼轻工业部部长,全国人大常务委员会副委员长,政协全国委员会副主席,中国民主建国会主任委员等要职。1965年12月21在北京病逝,享年八十七岁。
哲人往矣!黄先生离开我们四十年了!我们重温黄先生的问题和毛泽东当年的对答,将会得到更加深刻的体会。作为民主党派及其成员来说,搞好参政议政,做好调查研究工作,向执政党和政府提供有价值的建议,实是应尽的义务和天职。顾炎武说过:“天下兴亡,匹夫有责。”只要每一个公民都能关心国家大事,而执政者又能虚心听政于民,充分发扬民主,接受舆论监督,不断改善政府机关工作,关心群众生活,关心国家和民族兴衰,团结御侮,朝乾夕惕,兢兢业业,也就可以“跳出这周期率的支配”呵!
《从延安归来》是黄炎培先生一本书的名字,现在借用其名,是想说一说当年那些从延安回来的知识分子。顾潮在《顾颉刚年谱》中曾说过这样一件事:1954年,顾颉刚从上海来北京,当时科学院历史所的实际负责人是尹达。尹达本来是在傅斯年领导的历史语言研究所工作过一段的学者,但他后来到了延安。顾颉刚在他的日记中说:“我一生好书,节衣缩食地买书,所积太多,科学院代我全部运京,又给我一所大房子安放,我非常感谢政府对我的照顾,可是到京后不久,尹达就对我说:‘我看你就害在这几百箱书上了!’我听了骇然,心想,科学院为了我能掌握些史料,才招我来此,他竟说我为书所害,那么招我岂非多事?”尹达也是一个学者,他对顾颉刚的这种态度是不是从延安归来后才有的?顾颉刚无论从年龄还是学术辈份上说,都是尹达的前辈,他这样对待顾先生,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。
五十年代初期,北京农业大学的的第一把手是乐天宇,他曾是延安农学会的第一届主任委员。那时中国生物学界的前辈、北京大学生物学系的主任张景钺先生曾书面要求参加“米丘林学会”,乐天宇就是不批准,甚至说出“非我族类,其心必异”这样难听的话来。(见笑蜀《新中国科学史上的一段公案》,《今日名流》1998年11、12期)这些从延安归来的知识分子,怎么会变得这样偏狭呢?
西方研究中国现代史的人,喜欢把从解放区来的读书人称为延安知识分子,以区别于其它类型的知识分子。十年前我曾在《读书》杂志上读过苏炜先生一篇文章,印象很深,他说他在美国参加一个学术沙龙,有一次的主题就是讨论延安知识分子和西南联大知识分子的异同。我后来想到做西南联大的研究,就是从苏炜先生那篇文章受到启发的,非常遗憾的是,我至今没有能够见到苏炜先生提到的那篇文章。但我觉得延安知识分子是一个具有象征意味的说法。它主要指那些“革命知识分子”,这其中又可以分为两类,一类是正宗的延安知识分子,也就是后来人们常说的那些根红苗正的知识分子;另一类就是投奔革命的自由主义知识分子,即那个时候被称为小资产阶级知识分子的人。
延安是革命的圣地,思想左倾,向往革命是那个时代的主潮,尤其是青年知识分子:延河水,宝塔山,白洋肚手巾红腰带,一头扑进亲娘怀。应该说,延安自己没有知识分子,因为成为革命圣地的时候,那里还是一个很荒凉的地方。没有文化的地方,也就谈不上有知识分子了。可以这样说,延安的知识分子都不是延安培养的,而是由延安改造的,是变化了的知识分子。延安是个苦地方,投奔它的青年知识分子都是一群有理想的人,他们多数是放弃了优越的生活条件,为了自己的理想而去了延安的,延安那时是很有吸引力的。
到了延安以后,有的人成了真正的延安知识分子,但也有不少人,虽然到了延安,但却始终成不了延安知识分子。比如王实味,他是到了延安,但延安最终不要他了,因为他有自己的思想,延安不需要这个,有一种思想就够了。不要个性,不要独立思考,只要服从即可。所以那些到了延安而还想用自己头脑思考的小资产阶级知识分子,就都不适应了。王实味是最典型的,还有高长虹,还有萧军。他们都是些不受延安欢迎的人。
这三个人是极有性格的。都说延安是平等的革命大家庭,王实味就说“衣分三色,食分五等”;都说这里是艰苦奋斗的大熔炉,王实味就说:“舞回金莲步,歌转玉堂春”。所有的人都以能参加延安文艺座谈会为荣,只有高长虹收到了请柬而不去。
王实味因为一篇杂文掉了脑袋,高长虹、萧军最后也都离开了。这些人都是去过延安的,但我们却不能说他们是延安知识分子。丁玲和艾青也是去过延安的知识分子,斗争王实味的时候,他们也是出过力的。他们在延安也有不适应的时候,丁玲写过《三八节有感》,很让延安不高兴了一阵。但丁玲最终还是和延安妥协了,她可以算是一个延安知识分子。
最能代表延安知识分子性格的,大概要算是文革前的周扬了。延安知识分子是这个时代的主干,现在我们可以问一句:西南联大知识分子还是延安知识分子?这是个问题。